"作為良好的侍應, 被客人無理地打駡也不應還手, 但若果客人用一枝雕花紅木柺杖來打你, 你至少要避開啊"
大清早呆姨就給我奇怪但很具體的訓誨, 平日也許有些粗暴的客人找侍應來發洩,
但今天的客人是呆姨呢, 難道她不滿我平日練精學懶想找機會教訓我嗎?
今天比較特別, 除了客人是呆姨之外, 還有今天的做下午茶,
閃爍氣泡酒原則上是連午餐都不做, 莫說是下午茶.
不過有時也會為了特別的人打破一些原則.
今天的客人還有一位, 她是呆姨的一位姨媽Anita, 她早已移民到英國, 不過近來回港探親.
因利成便就在這餐廳內敘舊. 只是不明白家人敘舊怎麼要我這個外人來侍後呢...
既然呆姨是客人, 當然不用下廚,
今天由Pierre主理, 不過所謂主理也只不過一些預先的準備.
Pierre不知為何匆匆忙忙放好那個三層的英式下午茶,
在客人來之前就逃跑了.
一切準備就緒, Anita也來了.
她穿了一件跟她帶點蒼老的面容絕不配合的花襯衣, 從背後看來可以年輕了二十年.
可是枯乾的手怎麼樣也掩蓋不了, 特別當她拿著雕花紅木柺杖時, 我更不能不看她的手了.
為免要客人動用她的雕花紅木柺杖, 我還是早早把茶具拿出來.
呆姨有一套十分齊全, 以馴鹿為主題, 白底青花西洋風的的茶具,
茶壼, 杯碟, 奶壼, 糖鑵, 都是一應俱全, 是Royal Copenhagen的出品.
只是呆姨自己用的茶杯郤是另一個款式, 以玫瑰為主題的彩繪, 環繞在茶杯口的金邊已經有點褐色,
杯耳誇張地向上彎, 細看在杯耳有點裂紋, 看來是修補過的舊茶杯.
Anita看到那些茶具, 滿意地點點頭, 再看看呆姨的舊杯子, 說了一句
"你還真捨得用啊."
呆姨見到Anita滿意就寛心
"是你教我茶具要不時拿來用用才是活的茶具, 不然只是一件裝飾品嘛."
他們口中捨得用的, 不是說那套Royal Copenhagen的茶具, 而是呆姨的舊杯子.
Anita看到那舊杯子就想起往事,
"那個杯子是我嫁到英國之前, 帶不走的茶具, 給你的時候有說過那是維多利亞女王用過的杯子"
"我知道, 反正她有那麼多杯子, 我用一個來喝茶也不過份啦. 何況打破過的杯子, 已經不值錢了."
"是那位侍應打破的嗎?" 怎麼話題忽然轉到我身上啊...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見到這杯子.
"不啊, 打破這杯子的侍應, 因為擔心賠不起, 抑鬱過度自殺了, 所以我以後都不敢讓侍應碰這杯子."
看來這個杯子, 不只是有歷史價值的杯子, 也是有咀咒的杯子了.
為了讓他們不繼續那麼可怕的話題. 我馬上給沖茶和抬出那個三層的英式下午茶.
茶是阿薩姆紅茶, 是原片茶葉, 雖然經過發酵乾燥等步驟, 也能勉強分辨到一心二葉,
十分清香, 和中國茶有點不同, 很適合當奶茶.
至於英式下午茶, 上層是兩個鬆餅, 還有自家製的果醬, 和十多分鐘前才新鮮打拌出來的忌廉.
中層是開面三文治, 有煙三文魚加三文魚子, 蟹肉牛油果和鵝肝醬三種口味.
下層則由五種不同顏色的蛋糕組成, 粉紅色的士多啤梨芝士餅, 淺藍色的藍苺慕斯蛋糕, 草綠色的綠茶蛋糕,
咖啡色的布朗妮蛋糕, 和純白色的'悉尼歌劇院', 其實是用白朱古力的歌劇院蛋糕.
五個蛋糕造成花瓣的形狀, 合起來砌成一朵五色花.
Anita嘗嘗後沒有皺眉, 從呆姨的反應看來是合格了.
"Pierre的手藝進步了不少, 當餐廳初開張時試過一次, 完全不行, 今次算是勉強合格了"
"那時候, 姨姨你跟第二任丈夫分居, 怎會吃得出滋味"
"不, 我現在一樣心情不好, 你也知道我今次回來是為了治療初期胃癌. 恐怕遲一點就吃不到阿娥你煮的東西了."
Anita在很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時尚女子, 在外國留學回來, 說得一口溜利英語, 在她的年代是很難得了.
她嫁了給一個英國紳士, 在那裡落地生根, 可惜不久離婚. 好像是因為那位英國紳士吃不慣中國菜, 而Anita也煮厭了西餐.
不過Anita很快又嫁給了當地一個公司總裁, 可惜又是離婚收場.
兩筆贍養費讓Anita不愁生活, 加上Antia精明能幹, 利用了那筆贍養費在倫敦開設時裝店, 所賺的錢不比她的前夫們少.
今次患上了癌症也有足夠財力去治療癌症, 可是錢不能夠治療心靈.
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實在太痛苦, 所以Anita才會回香港探親兼治病.
癌症的話題不是下午茶的好話題, 所以轉向了呆姨跟佛地魔的事.
"你跟楷仔本來好好的, 怎麼會分手?"
呆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Anita, Anita替呆姨抱不平之餘, 郤也勸呆姨放過佛地魔.
"阿娥, 雖然老土, 不過也要叫你珍惜眼前人, 別要像我, 臨老沒有陪, 病了只能倚靠你媽. 不過楷仔也不好, 怎麼沒跟你好好解釋..."
"其實他也試過上來找我, 不過我還在生氣, 把他和餐廳所有顧客都一同趕了, 此後他就沒上過來了."
"你媽也不是那麼剛烈, 真不知你這性格在那裡學到..."
我想呆姨是從她的一位姨媽學到吧, 沒有演變成傷人事情已經很好了.
當最後一塊鬆餅被呆姨吃完, 茶也沖泡到沒什麼味道了.
Anita也是時候出發, 但不是回家, 而是去醫院.
也許是人生最後一餐下午茶, 也許是人生最後一次跟家人詳談.
Anita選了這位令人掛心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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